第三章 一！二！三！四！

　　“这才是造化神秀。”一位古灵崖的宗师悬浮在碧蓝色的海上，欣喜若狂：“复杂群落的生存、繁衍，衍生出的纯粹神灵。而且由于那些微生灵并没有自我，也不存在驳杂念头，所以，这尊神灵的自我心念非常差澄净，灵宝在握……”
　　“神奇！”
　　另一位宗师道：“看起来，神道理论可以更新了。神道，非是念头汇聚，而是集群系统！”
　　这碧蓝色的海洋，是未确认生灵个体六二五的身体。麦思伟之前是进入了靛蓝色海神类与青碧色海神类【也就是在麦思伟进入大气层前就察觉到，并向他打招呼的海神类，亦称为六二四】的交战区域。
　　而刚才六二五出来，就是试图救下这个奇怪的个体。
　　麦思伟之前看到的“山脉”，其实就是六二五号身体的一小部分。对于人类来说，大概相当于一只手指吧。
　　另外，还有一尊被称为六二六的个体。它似乎是六二四和六二五找来的帮手。而从卫星图上看，这个翡翠一般的碧绿“海洋”，似乎才是这颗行星上最大的个体，覆盖面积足足有五千万平方千米。
　　这片海域，就是三个个体交汇的地方。悬浮在半空中便可看到翡翠色、碧蓝色、青碧色三种颜色的海水泾渭分明的共存于一处。
　　而在三种海水的交界处，一群宗师正在忙碌着什么。
　　“很好很好，这次算是成了。”刘御熙放出了一个青色的玉质法器。这个球状法器飞上半空，然后突然增大，从原本的拳头大小变为一人高。
　　麦思伟有几分好奇：“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
　　“交流。”刘御熙无奈的指了指周围的护身罡气。他们之所以在没有战斗的时候也撑起如此厚重的护身罡气，就是为了防止海神类灌注的“杂音”：“老吕说的，我们和这些……类似海神的东西差距太大了，思维上根本无法相互理解——他们的交流方式在我们看在就是穿脑魔音，反过来，我们的语言对它们来说兴许就是刺耳噪声。”
　　“这个小东西就是我们用来与这些群落—神道生灵交流的‘耳朵’而‘喉舌’了。”另外一个归一盟出身的宗师介绍道：“那些东西靠的是神力性质的量子波交流。这玩意可以接受这种信号，然后解读……”
　　“哦哦！无量天尊！快来看！”之前提到的那个姓吕的天灵岭宗师发出一声惊呼。只见翡翠色的海水突然凝聚成一只触手模样的细小东西，轻轻碰触了那个球体。
　　“这就好像我们控制自己的毫毛去拨弄跳蚤！”
　　“纯武修都做不到的控制力！”
　　“我确实听说过，和异族交流，最先的一步是互通语言。”麦思伟为难的看着脚下的海洋：“但是，我们和这玩意恐怕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在很多时候，原始的肢体语言就能解决大部分交流问题。但是，这些群落—神道生灵连肢体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理解人族晃动纤细“肢体突起”的意义了。
　　“对于这一点，我们万法门有过相当的研究。”刘御熙自信道：“‘算为道之显’，算学才是宇宙当中最通用的语言。”
　　麦思伟饶有兴趣的找了个地方，准备好好看看他们是如何与海神类建立交流的。刘御熙取出他自己用的算器——一个玉质长板，手指划动了几下。然后，那个圆球上面突然发出一道隐晦的灵波。
　　正是海神类的语言！
　　“这是……”
　　天灵岭古灵崖宗师吕正心解释道：“回前辈，小刘已经把他从那里收集到的灵波分了类。在假设每个灵犀簇都是一个独立意义的基础上，我们已经确定了其中用得最多的一组灵波。在这个法器发出的第一组灵波中，小刘将循环发出那个灵犀簇。我们假定这一组灵波是个中性词——就是这神道生灵语言中的‘这’‘了’‘的’，或是其他类似的词。”
　　麦思伟疑惑道：“这么做有意义吗？”
　　吕正心笑着回答道：“当然，这样的重复不会传递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但是，如果幸运的话，这些集群神灵将意识到这是一种试图和他们进行交流的尝试。”
　　麦思伟笑道：“那但愿这些大家伙不是生性脏口，没有在骂娘，什么‘这破玩意怎么交流’之类的，不然咱们还有可能发一个侮辱性的词过去。”
　　就在这时，麦思伟明锐的感觉到外界的灵力环境改变了。无时无刻不再困扰他们的“海神杂音”突然就消失了。
　　“成功了？”
　　“成功了，前辈。”刘御熙大声道：“他们已经注意到了。”
　　“下面开始的才是比较关键的部分。”吕正心小声说道，“我们已经引起了它们的注意，但是我们是不是能够和它们进行交流？”
　　仙盟已经接触过了一些异族。有的时候，两个文明的交流是从最简单的“名词”开始的——用肢体语言比划这比划那。懂了一定的名词之后，就可以开始动词了。这个法子对绝大多数异族都行得通。
　　但是，和“海洋”找共同语言？
　　太难了。
　　另外一个手持算器的宗师报告：“这三个神灵个体之间的交流还在继续——我们不知道那是它们内部的交流，还是回应我们。”
　　“没事，没事。”刘御熙似乎再给自己打气，重复了两次，再次操弄算器。这一次，吕正心解释道：“这一次，他发送的是另一段灵波，也是出现频率很高的那一种。”
　　这是，周围让人压抑的奇异灵波终于消失了。翡翠色海水翻滚着，似乎用嘘声止住了其他两个“集群”。
　　然后，那个圆球法器就爆掉了。
　　这个异变让麦思伟在第一时间护住左右人。强大的元磁之力蓄势待发。那两个碧蓝色和青碧色的海好像吓到了一般，仿佛退潮似的后退——它们是见识过麦思伟出手的。而翡翠色的海水而缓缓升起，似乎在做出回应。
　　一座海水凝成的山岳瞬间拔地而起，暴风吹得人衣袍猎猎。
　　就在这时，刘御熙举起双手大喊：“等一等！等一等前辈！这时我的错！我的错！他们只不过是想打个招呼，可是用的力气大了点……不是攻击！不是攻击！”
　　有一个巨人对着一个小人轻轻打招呼，奈何小儿的耳膜太过脆弱，一下子裂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麦思伟轻轻舒了口气。在这种星球和一个覆盖了五千万平方公里的怪物作战，并不如何明智。虽然他没有费太多手脚就斩杀了一个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但谁也不知道对于这些大家伙来说，体积和实力的关系究竟是呈线性增长，还是几何指数增长。六二六有可能比那个靛蓝色海洋强五倍，但也有可能比那个强上三千多倍。
　　麦思伟一点一点的降低元磁气罡的强度，六二六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缓缓平复。六二五和六二四也回来了。
　　吕正心松了口气，忍不住呵斥道：“小刘，你想害死我们吗？”
　　“经费不足啊……”刘御熙叹了口气。
　　麦思伟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十几块天材地宝，道：“行了，设计图给我，我来重炼吧——回去之后我就申请加经费。”
　　“小刘，要经费有一手啊！”
　　“咱还真不能把他留在神州，不然仙盟那点家底不知道要被他榨取多少！”
　　有人试图开个把玩笑，但是，在一个覆压五千万平方公里的庞然大物面前，轻松的说笑话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麦思伟在看过那个设计出之后，收集了部分碎片。然后，也不见这位巅顶大修如何动作，所有的炼材都在一瞬间化为流体，交织在一起，然后有仿佛被无数只手搓揉，迅速凝固成形——正是方才的球体！
　　这个球体，比刘御熙炼制出来的原版要大上一圈，坚固程度上更是远超原版。刘御熙将自己的算器连入了这个法器的灵性核心，然后重新操纵。
　　首先，他还是重复了刚才的两组灵波。
　　这一会，翡翠色的海洋很快就给出了回应。这次的回应，比上一次轻柔不少，但刘御熙的算器还是放出一阵强光，仿佛随时有可能过载一样。
　　“和刚才的灵波一模一样。”刘御熙突然松了口气：“它没有生气或者改变交流的意愿。”
　　呼——
　　长舒一口气的声音，伴随着稀稀落落的欢呼，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强如麦思伟，也有可能被一个一千万平方千米的海暂时压制。如果交流的双方有一丁点误会，那么除了麦思伟，这里的大宗师，一个都别想活。
　　但是，他们必须这样做，因为这些海神类意义重大。
　　欢呼声最大的，是古灵崖的宗师吕正心。因为“集群生灵的意义”，正是他提出来的。研究现在存在的相似物种，去推测某种已灭绝物种的习性，也是古灵之道的研究方法之一。在看到这些集群生命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或许，这些肉身离散，靠着环境自发有序性取得智慧的生灵，或许是性情上最接近推定最强的“星云生灵”的种属。
　　这片海，说不定，说不定影藏着指向“宇宙最强”的线索和秘密！
　　哪怕这个希望很渺茫，也值得去赌！
　　必须和这些“海神”取得交流。哪怕这些大宗师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麦思伟问道：“它们的回答是什么？”
　　“若是我们的话，大概就会问‘你是谁’，或者介绍自己的名字。当然，也有可能会说‘这是什么鬼东西’。”吕正心紧张到：“但是……这些大家伙，不能用人族的常理推断。”
　　“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就看小刘的了……我们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反复推敲过的。”
　　刘御熙操纵着圆球法器，将刚才翡翠大海传来的灵波复制了一遍，然后再传回去。这是向那些大海表示，它是可模仿、可学习、可交流的。
　　然后，才是最初的交谈。
　　圆球法器放出耀眼光芒，然后又迅速暗下去。之后，又是连续两次闪烁。
　　闪一下、闪两下、闪三下。
　　空气当中的诡异灵波没有变动，人就存在。或许那些海神仍旧在校生交流。
　　刘御熙重复了刚才的动作——闪一下、闪两下、闪三下。
　　这次操作后很快就有了反馈，仙盟众人收到了三组集群生物的灵波。他们的灵识可感觉到，这和其他灵波有着明显的不同。
　　“好！”刘御熙终于忍不住低声欢呼了：“成功了！对上了！”
　　吕正心猜测到了：“它们再说——‘一！二！三！’”
　　“也有可能是‘一加二等于三’。”刘御熙道：“这次交流，预设前提就是‘我们两族之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有人低声笑道：“希望不是‘你们在搞什么？’的说法。”
　　“那就验证吧。”麦思伟止住了众人的交流。
　　刘御熙再次操纵圆球进行闪光。
　　闪一下、闪两下、闪三下、闪四下。
　　这次就不可能是“一加二加三等于四”了。
　　一！二！三！四！
　　神州的人族，与海天的集群生灵，用这样一组词汇，开始了最初的对话！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如此重复三次之后，刘御熙开始了下一组操纵。
　　那个法器以相反的顺序闪着：闪四下，闪三下，闪两下，闪一下。
　　四！三！二！一！
　　“四！三！二！一！”
　　海神类的灵波里，承载着欢快的呐喊。
　　刘御熙继续着交谈仙盟的一众宗师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事情的进展。很快，他们知道了“海洋”语中从数字一到一百的说法。他在数到一百的时候停止了试探，因为他担心这些“大个子”会对这种游戏感到厌烦，最终完全停止和他的交流。
　　接着进行的是简单的算术测试：两次闪烁，较长时间的停顿，三次闪烁，较长时间的停顿，然后是五次闪烁。
　　二加三等于五。
　　在刘御熙前三次重复这个操作时，“翡翠之海”六二六总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二、三和五，但是在第四次，它终于知道了那个加长的停顿时间所要代表的意思——那是一个缺少的词汇。
　　一组全新的灵波传来了。
　　“二加三等于五。”
　　在很短的时间里，刘御熙就知道了“海洋语”中“减”、“乘”、“除”、“大于”和“小于”的说法。接着，他又故意发送错误的算式，让那些“海洋”做出判断，然后知道了这些大个子“肯定”、“否定”的说法。
　　“很显然，它们是具有较高智慧的生灵。”吕正心叹道：“不是只依赖先天的种族。”
　　“我更关心一点——他们懂得二元判断。”刘御熙舒了口气：“这说明我们还有交流的可能。而且我也知道应该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
　　“逻辑。”刘御熙道：“是与否之后，就是或且非的判断，然后再是集合——到了这一步，我们就可以交流大部分算学概念了。比如几何的画天式【欧几里得公理】，算术的算道公理【皮诺亚公理】。然后，我们就可以照搬我们的算器理论，构建一种‘中间语言’……”
　　这种繁琐的工作持续了很久。好在大家都是高阶修士，对于吃喝睡已经没有太大的需求。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刘御熙并没有在“海洋”的语言当中发现“进制”一类的东西，或许他们的“进制”是以更隐晦的方式表达，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进制，又或许他们的禁制很大，远远超过一百【一般文明的禁制与它的手指数、脚趾数或者肢体数目有关，但是海神类都没有。吕正心甚至猜测，他们的进制有可能和他们体内的微生灵个体一样多。】这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后面的问题接踵而至。在第二天，在交流画天式的时候，“海洋”看见了刘御熙幻化出的平行线、垂线，却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怎么回事？”
　　这是，麦思伟给出了建议：“跳过画天式吧。直接跳到黎氏和罗氏的曲面。”
　　吕正心恍然大悟：“他们的身躯太大了，以至于一开始就能察觉到星球的曲面！万法门的算君曾说过，可能存在有不使用画天式理解空间道法族裔。他原本只是个比喻，想不到我们居然真的就找到了！”
　　仙盟的尝试持续了整整十四天。在这一过程当中，六二六的注意力始终很集中。慢慢的，一套基于算学、逻辑的“中间语言”开始逐渐成型。这种中间语言是双方都能够理解的。而无论是神州人族，还是海天的集群生灵，都可以对他进行修正，而且这种修改并不会造成另一方的解读困难。
　　只需要多进行交流，这门“中间语言”就能够更加完善。
　　这个时候，刘御熙突然响起了一个问题：“说起来。我们还没有给这些‘大个子朋友’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吧？集群—神道生灵太拗口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麦思伟。他是最先接触这些神奇生灵的家伙，按照规定，他才拥有取名的资格。
　　“类似于神州海神，而且本体为海，神道神灵……”麦思伟沉吟片刻：“就叫海神类吧。”
　　刘御熙点点头：“很好，那么，我们就开始正式的交流好了。”
　　他发送了一组灵犀。
　　“很高兴能够相遇，朋友。”
　　而海神类则给出了欢乐的呐喊。
　　“一！二！三！四！”
　　……
　　“呐，就是这样的！为了纪念那一次交流，在我们内部，‘一！二！三！四！’就被定为了表示友好的词汇——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第一次接触。”讲完一个长长的故事之后，曦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夹馍，眯起眼睛：“唔唔……了不起呀！肉夹馍才是神州大陆最伟大的发明唔唔……这个肉，腊汁很好嘛……唔唔……小琉璃的化形法真有用！”
　　王崎叹道：“你化形就是为了吃东西吗……”
　　这是海神类的一次尝试——逆用龙族的化形之法，为自己打造人族的身躯，体验渐渐成形的人格。
　　艾轻兰对那个故事有些好奇：“说起来，春和那个靛蓝色海神类交战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那个家伙发疯吧？这种事常有的。”
　　“发疯？”辰风好奇道：“一种海神类的疾病？”
　　曦摇头：“大概是悟出了什么完全悖逆主流的功法……对于我们来说，这和‘冒出了什么完全悖逆主流的想法’是等价的。类似离经叛道的思考者每隔几天都有——说明一下，我们那儿的‘天’。”
　　艾轻兰有些不敢相信：“那你们也不应该……生死相搏吧？”
　　王崎捂着额头：“我懂了……《熊孩子纪元》啊……”
　　“什么？”
　　王崎解释道：“海神类没有稳定的、成型的人格，他们一辈子都是孩子。”
　　“而孩子，最不懂得的就是克制。他们生性恣意。尽管他们是善良的，但是这种善良非常不稳定——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为了一丁点思想上的分歧而生死相见。不是为了面子，也不是威力利益，真的只是思想分歧。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念头通达’才是最大的……追求。”
　　海神类没有“生命美好”的思维定式，杀戮起来比人族更加果断，毫不掩饰。
　　从根本上来说，弥他们也是仙人，和宇宙当中的独行之兽相若。只不过，他们是天生圣人，是孩子，所以才有一点不同。
　　曦点点头：“当然，很久之前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弥不一样哦。她创出了生灵美好的念头，所以海天上才有一批平和的海神类——最初发现你们的，也是弥哦！”
　　在列缺进入那个行星系的时候，弥就发现了那个陌生的法器。
　　她的实力，确实是海天最强。
　　王崎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安静的喝着果露的小女孩：“师姐，想不到你当年还是一个熊孩子王啊！”
　　弥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已经不当孩子王很久了……”
　　她已经塑造出了人类的肉身。这个肉身从战力、思考能力上来看，对她的帮助不值一提。但是，这个肉身却有一个好处。
　　弥也会通过这个肉身，获得一个稳定的人格。
　　她是哲人也是孩子，几万年的孩子。而现在，她将要通过固态血肉做成的肉身，逐渐长大，终结自己几万年的童年。
　　“说起来，你是怎么发现‘生命美好’这一命题的？”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