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二十二章 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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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偶遇一外省人问路,那人如书生般温文有礼,衣冠楚楚,然斯懿却不瞅不睬,打量一眼后径自离去,最后只好由我回答。真不知为何,伊仿佛与众人有仇,倘是耶教徒或洋人则不然,尽可坦然交谈,与常人无异。想及伊当初曾咒骂我‘下地狱’,目下竟成红颜知己,实在受宠若惊,也自觉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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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街耶稣教教堂旁边的小医院。
心兰和女助护小悦站在桌子前,用刀把一块一块圆形的小药丸切开一半,然后把药丸放进小袋子里边。
但此刻的心兰已经停了手愣着,右手正持刀对着五指摊开的左手,刀锋在左手食指上一寸的位置徘徊着。
“兰儿,酒精没有了,帮我去添一点吧!”一个西洋女大夫正在帮一个伤兵治疗外伤。她叫英格利斯,是司督阁的妻子,也是一名医生,跟着丈夫从万里外的英国来到中国东北行医传教。这里的人都习惯称她做英大夫或司夫人。
小悦见身旁的心兰毫无反应,便往她看去,一看见她这模样忙喊道:“干嘛了你?!”
心兰受惊,右手一缩,“呀”了一声,不慎割伤了自己。
英格利斯和小悦忙上前察看。
“干嘛这么不小心?”英格利斯马上为心兰止血。
只见心兰很是迷茫,说不出话来。
小悦看见心兰这神情,也猜到她为何如此。
英格利斯叹气道:“你先出去休息一会吧!”
心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坐在房间外一长椅子上,低下头,茫然地看着地上。这时有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过,心兰抬头一看,见其正举着一个布袋布偶,便把那小孩喊停:“小德!”
“怎么了心兰姐姐?”小德是一个中国教徒的儿子,经常来教堂玩,也很讨这里的人喜欢。
心兰凝视着套在小德手上的布袋,而这时岳冬已走了三个多月了。这些年来剿匪一般都不过一个星期,情况复杂点的如山路崎岖路途遥远的,除了三年前的金丹教,最多也不过一个月。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父亲也只是说战事僵持,黄兆天不容易对付,完全没有伤亡情况,更不要说有岳冬的消息了。
对于岳冬自荐去剿黄兆天,心兰其实是挺安慰的,毕竟岳冬终于为了自己再尝试努力。但接下来听见他临行前竟然自断左手食指,心兰的心碎了。因为她深知,以过往岳冬那性格,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由此可见那天自己当着众人不留情面地数落他,对他来说的打击是如何之大!又是如何的过分!也可以想象今次他剿匪将会是如何不要命的阔出去!如今岳冬生死未仆,心兰自责之情也油然而生。
“心兰姐姐!”见心兰没有反应,小德又喊了一声。
心兰回过神来:“你这布袋从哪里来的?”
“嘻嘻……你也想玩吧?我带你去!”小德笑吟吟的,像是发现了个大宝藏,拉着心兰走下楼梯,来到了一间杂物房。
心兰轻轻地推开了门,在众多杂物中,一眼就看出那堆残缺不全的布袋戏戏台支架,旁边还有两个扁担,几个布袋的手脚也露了出来。
心兰缓步上前,蹲在扁担前面。
“这是他临走前在教堂搭的小戏台。那天他编了套戏,打算在教堂排练一下,然后去左府演给你看,谁知道……他走得急,没回来拿走……”小悦担心心兰四处找她,终于发现她在杂物房。
心兰凝视着其中一个布袋,轻轻地抚摸着,不断回忆着那天自己如何数落岳冬,而岳冬的那句心里话:“我就是不想当兵而已!我就是不想杀人而已!我就是想日后我孩子姓岳而已!”更是犹在耳边。想着想着,一想到岳冬就可能这样一去不回,泪水也终于淌下:
“对不起……岳冬……”
“小悦!……兰儿!……你们都上哪去了?”这时英格利斯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心兰忙擦掉眼泪,站了起来。
英格利斯走到杂物房门口,见心兰终于发现了岳冬留下的东西,又眼睛红红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呆了片刻说:“你不是约了苏公子吗?快去吧!都五点钟了!”见其没什么反应,上前拉着她的手,牵她去门口:“人家今天生日,可别要人家等!快去换衣服吧!我来帮你打扮打扮!……”又扭头说:“小悦你继续帮那病人清洗伤口吧!”
“是……”小悦应了一声。
心兰则眼睛红红的,被英格利斯牵着,沿着长长的走廊缓缓离去,但始终扭头看着身后那些支架和扁担……**************************************旅顺口长街。英伦餐厅。
人们在软棉棉的钢琴声中展示着优雅的西洋舞步。一张一张的圆桌子上,人们在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门外老百姓一辈子也吃不上的美食。
唯一一张黄种人的脸孔,独自在餐厅里的一个角落。
是苏明亮。
虽然是黄种人,但一身西洋盛装的他,在微弱的灯火中已分不清究竟是黄种人还是白种人了。
苏明亮右手搁在扶手上,食指虚放在下唇。这时的他已经拆了纱布,露出了残缺的手掌。
看着眼前一双一对的西洋情侣翩翩起舞,苏明亮彷佛听见一把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以英语在自己的耳边说:“……我……爱你……”那种直接,那种少女情窦初开的甜美,相信天下男子都很是爱听。苏明亮当然也是,但他却被接下来的问题打住了:“你……爱我吗?”
机智如他,却想了很久才回答:“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嘛……”
舞步停了下来,手也松开了。从此,他便少了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的红颜知己────张斯懿。
苏明亮深深地叹了口气,细着双眼,不断反思着那天应不应该如此回答。又不断地想,那久违了的寂寞重临,是不是因为她不再理睬自己?又或者,自己从来没涉足过的温暖,情趣,是不是从那间破旧的西洋铺子来的?难道……自己真的对她一点爱慕之情也没有?又或许,她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这时门口那边传来了吵闹声,又听见像是心兰的声音,苏明亮忙出去察看。
“什么事?”苏明亮看着穿着洋装的心兰。心兰旁边有两个贴身侍卫,三人正与眼前一看门的洋人对峙着,而门前则有像是乞丐的三母子在地上,其中一躺在地上的青年人捂着胸口,像是受了伤,身边的母亲和其几岁大的弟弟正伴着他。
“明亮你来得正好!刚才他们向我要钱,我正打算给他们,谁知这个洋人一脚就往他们蹬过去!”心兰很是不忿,又瞪着那洋人说:“你凭什么打人呀?”
“小姐!我只是想保护你!”那洋人会说中国话。他其实只是一心不让这些乞丐骚扰眼前这位漂亮的东方客人,可惜换来的却是其斥责,心中当然有气。
“有这样保护的吗?何况我可没有叫你保护我!他们只是想问我要点钱而已!我正在掏钱哪!”心兰越说越恼火。
身边一较老成的勇兵上前跟心兰低声说:“小姐,别和洋人理论了,惊动左军门就不好了……”
谁知心兰听见更是愤懑:“就是你们如此怕事,他们才敢欺负咱们!”
“……他们刚才一窝蜂的冲上来,而这里是餐厅的地方,我当然有权不让他们进去!”那洋人也气上心头,但心知自己的反应确实过了火,此刻只好找别的借口。
“即便是你们的地方,你也应该先跟他们说说,而不是二话不说的一脚就蹬过去吧?!何况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进去呢?!”
那洋人本来也无可辩驳,但听见最后一句便马上振振有词地说:“衣冠不整者不得进去!”
“为什么衣冠不整者就不得进去?你们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
此时餐厅的洋人经理也出来了,而那个看门的洋人马上向他讲解事件。那经理随后跟那看门地说了几句,那人便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本餐厅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