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一日
　　**************************************
　　“……士兵们拼死冲上全旅顺最大的黄金山炮台时，发现里边早已空无一人，顿时一军木然……由于各炮台弹指间便已失陷，部队里的日章旗不足，士兵们竟以清军之白旗，涂上清兵尸体之鲜血作为旗帜……”
　　**************************************
　　樵夫凝视着岳冬，半晌正色道：“你，真的不容易啊……”自从听见岳冬在平壤的经历，樵夫着实同情岳冬，也觉得他熬到今天着实不易，也认定他是一个好孩子，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甚至，是可以把女儿托付给他的人，当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知道压根没有可能。
　　“有什么不容易的？”岳冬呆呆地看着桌面说：“路，还不是要走？”
　　“对，为了兰儿。”樵夫点了点头。
　　“还有咱们的儿子。”岳冬看着樵夫。
　　“可能是女儿呢！”樵夫莞尔一笑，见岳冬也微微一笑，又凑过去跟他说：“记得临走前好好哄哄她！”
　　“当然！如果我有一个女儿，也希望可以像锦珠一样，那么讨人喜欢。”
　　“等仗打完了，可以的话，就回来探探她吧！”
　　岳冬出神地看着樵夫。之前樵夫曾替自己去平壤打听过，清军平壤战败后在朝鲜境内一路溃败，安州、定州皆弃而不守，直奔国内。目下日军正打算渡过鸭绿江，进攻中国境内。而自己之所以如此焦急的回去，也只是一心和心兰团聚而已。此刻樵夫这么一句“仗打完了”，才让他再次想起，战争，远远还未结束。
　　怎么，自己好像把战事也忘了？
　　不知怎的，在平壤死里逃生后的羞愧感便再次涌上了心头，然后又扩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接着平壤惨烈的战况又在脑海里浮现，而这时也感到，那些回不去的兄弟都在身后盯着自己，盯着自己一路回家寻找亲人，眼神中既是羡慕，又是嫉妒……“仗要是输了，我也可能回不来了……”呆了半晌，岳冬才心神恍惚的应道：“不过她还小，过不了几年，就会把我忘了。”
　　**************************************
　　别过樵夫父女，岳冬便继续上路。走了两天，翻山越岭，终于到了大路，之后经安州、定州、盐州，最后终于走到义州。
　　岳冬一身朝鲜打扮，前额也长出了头发来，带上帽子，压根和一般朝鲜人无异，故一路上总算顺利，虽曾碰见日军，但始终没有被查问。
　　走到鸭绿江边，只见来往的都是日军运送士兵和物资的船只，普通百姓要过江压根没门，想过混进日军的货物里，但对方把守很是严密，压根无从入手。又见对岸的日军能安然地搬运货物，看来清军在鸭绿江已经守不住，战火必定已经燃烧到国内，岳冬心里更是着急，不知日军会不会南下进攻旅顺。
　　在码头等了两天，终于看见一艘挂上红十字的船只。岳冬知道，红十字就是一群像司大夫那样会仗义救人的洋人团队，故一直在旁监视，未几就看见有好十几个西洋人穿着白色袍子下船，先是和一日本军官交谈，然后那军官便率着几个日兵领着这十几洋人往市集走去。
　　岳冬一路跟着，走了几乎十几里路，见他们一行人走到一间残旧不堪像是猪棚的房子。岳冬还未走得太近，已感恶臭难当，再靠近看看，房子虽小，但里边竟然藏了上百人！他们全都剃了头留着辫子，双手被反绑，不少受了伤，重伤的缺胳膊少腿的更不在少数。他们不是呻*吟，就是呆坐在地上，面无表情。
　　是当了俘虏的勇兵。
　　为首的洋人在外边看着，其他人则进去察看被俘勇兵的伤势。为首的洋人皱眉摇头，未几就叽里咕噜的像是跟那军官理论起来。一行人看了好一会才离去，岳冬又继续跟着。没过多久天黑了，日军就招呼一行人在码头不远处的军营里用膳。码头有重兵把守，岳冬便走到码头范围外的河边下水，然后静静地游到那洋人船只的旁边，强忍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等那十几个洋人返回船上。后来终于有人经过船边时，岳冬才轻轻地敲打船身，引其注意。
　　几个洋人发现岳冬忙放下绳梯把岳冬救了上来。岳冬一上甲板就举起手指努着嘴“嘘”着，示意不要引起日军注意。洋人会意，悄悄地把他带进船舱。
　　船上有中国翻译，岳冬交代了自己的身世，洋人也简介了自己。原来这船确实是红十字会就中日战争特意派来救助伤员的。虽然他们发现这儿的中国俘虏得不到战俘应有的对待，而日军又不让他们治理伤兵，但见日军说会治理好伤兵，改善俘虏待遇，又承诺不会杀掉或虐待他们后，别无他法下，一行人还是回到船里。
　　岳冬从洋人里还得知，日军此时正在鸭绿江东岸与中国军队激战，相信不久就会把战火烧至内陆。但最重要的讯息还是，日军还派出第二军在辽南登陆，准备挥师南下，目的应该就是────旅顺！
　　旅顺？！
　　晴天霹雳。
　　一路从平壤走来，岳冬早就想过无数遍，日军的目标应该是奉天而不会是南边的旅顺。哪怕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到旅顺，故相信自己一定能回到旅顺和心兰相见。所以，哪怕经历了千辛万苦，生离死别，但每想到不久就能和心兰团聚，总觉得前路是光明的，总是有希望的。然而，此刻听见日本竟然派出第二军在辽南登陆，剑指旅顺，岳冬再也站立不住，登时跪到在众人面前，两手不知所措的乱摸，最后摸到一洋人的腿，而眼睛也一下子红了：
　　“求你们带我去旅顺吧！求求你们！我的妻子就在那儿！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我一定要回去救她！我一定要回去救她！”
　　**************************************
　　“倭人来了！”“快走哇！”“勇兵扛不住了！”
　　猛烈的炮火声震动着整个旅顺，如天崩地裂。
　　战云密布，硝烟弥漫。漫天炮弹划过了鱼肚白色的天空，层峦迭嶂的旅顺各山峰是火光与硝烟的舞台。日本联合舰队十数艘战亦在港口外向各海岸炮台发炮，以牵制清军。双方合共百多门大炮在互相轰击。
　　日军凌晨时分开始进攻旅顺。位于旅顺北边的水师营无险可守，日军很快就突破南下，向旅顺星罗棋布般的炮台炮轰。一部分日军则仗着清军炮台不会炮击市街，在炮兵掩护下率先沿旅顺大道一直南下，务求先攻下市街这旅顺的心脏，以达震慑之效，然而却遭到从金州退下来的总兵徐邦道所率的拱卫军阻挡，双方在教场沟附近短兵相接。
　　枪炮声，厮杀声频频传来。没想过日军这么快就攻进市街，人群拼命地向码头方向狂奔。
　　争先恐后，互相践踏，呼儿唤母……
　　虽然开战前不少人已经坐船离去，但更多的人压根就上不了船，而且有大量的难民从北边涌进了旅顺。面对绝境，他们唯有安慰自己，觉得只要自己俯首称臣，安分守己，日军没理由会随便杀人的。亦有人觉得，“铁打的旅顺，纸糊的刘公”，旅顺毕竟建港十数年，朝廷耗资数千万，大炮近百台，城墙上百里，勇兵上万人，还有大连湾这要塞，绝非平壤、金州或无险可守的鸭绿江可比。故哪怕勇兵更窝囊，撑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的，故尚可以看看情况再说，用不着如此着急背井离乡的当难民。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守不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