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1894。平壤。旅顺 by 寒禅
2018-5-28 06:01
第六十八章 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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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时事新闻》云:‘如果中国人能从今后之大败中吸取教训,悟出文明势力之可畏,自改前非,一扫四百余州的腐云败雾,享受文明日新之余光,则多少有些损失也微不足道,甚至倒要向其文明的引路人-日本国三拜九叩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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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洒落大地,繁星灿若银河。
今晚平壤的夜色分外清明。
临近中秋,平壤的大街开始热闹起来,还未说这个只有约两万人的城市,今年多了一万多个中国士兵来过节。当然,引发出的问题是另一回事。
左宝贵、杨建胜等一行人在大街上走着,往闵丙奭的府邸去参加为各军统领举行的宴会。
又过了好几天,左宝贵的身子又稍微好点,但仍然扶着拐杖。
离中秋只有约十天,何以不等月圆才请客?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那只不过是闵丙奭趁机打探各军和倭人的消息。但更重要的是,日军早就过了德阳,迫近成川了。若是出击之师未能成功阻击,依此速度看,中秋之日正是日军兵临城下之时,那时候谁还有心情赏月?当然,除了被蒙在鼓里,久久未闻日军行踪而暂时淡忘倭人正在逼近的平壤百姓外,目下军中有心情赏月的又有几人?
终日往来营房和阵地之间而弄得老态毕露的左宝贵,今晚也终于暂时阁下繁琐的军务,也故意不骑马,轻松地漫步平壤大街。
脱下军服,穿起便装,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天朝人”,但这起码舒缓了那官民间的矛盾和鸿沟────四周的人不会老远就避之则吉,也不会主动的让道,更不会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百姓照样的逛街,照样的叫卖。由于太久没有倭人的消息,加上节日临近,平壤百姓似乎暂时摆脱了战争的阴霾。而融入了汪洋似的百姓的左宝贵,似乎才首次切身感受到此地纯朴的民风民情。
然而没多久,人声喧闹的大街稍为静下,接着不远处就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两旁百姓都露出不满或不安的神色,接着就经过几个瓮声瓮气的满洲兵,抽着大烟,旁若无人的走着。待他们远去,四周的人又迅速回复平常,人声又再次沸腾起来。
“臭鸭蛋!”在旁的杨建胜睥睨着远去的那几个满洲兵。
左宝贵没有说话,但已大为扫兴。毕竟这又让他想到,自从刚到平壤城,闵丙奭来拜访,说盛军、练军军纪败坏,请求处理起,朝鲜百姓听说奉军纪律严明而跑来告状的事就从没间断,而闵丙奭也不时向自己提起两军的恶行。但左宝贵碍于自己只不过与各军统领平起平坐,又恐怕恶化早已有之的阋墙之争,有碍御侮,且盛军人数最多,故始终没有什么行动。还未说自己既然不是淮系,自然也不便跟李鸿章说其下属的问题。这便让一向光明磊落,直斥其非,曾经先斩后奏,砍掉为非作歹的满清宗室子弟的左宝贵耿耿于怀。
“哈秋”一声,身后一个亲兵打了个打喷嚏。
秋风刮起,衣衫单薄,让众人感到已不仅仅是凉意,而是寒意。
“军衣子药还在义州?”多禄不在,左宝贵问旁边的马占鳌。从六月底盛夏时十万火急的从旅顺出发,当然不会带上秋冬天的衣服。但随着对战局了解日深,左宝贵到平壤没多久就已经命人从奉天开始运送士兵秋冬天的衣服来。奉军营务处不用多久就准备妥当了,只是和其他军需物资一同在义州积压,不知何时能至。
马占鳌也跟着“哈秋”一声,说:“……没有新消息,应该还在义州。”
左宝贵皱了皱眉头:“明天再点催一下,顺便问问大炮上船了没有?”
“昨天才问了……”马占鳌好像怕得罪人什么的。
“问了不能再问吗?他来了我就不问了嘛!”
“是!”马占鳌见左宝贵动气,不敢再说。
“还有,再问一下援兵的情况,尤其是依尧帅到底有没有戏!”
“是!”
虽然李鸿章答应给奉军钢炮十二尊,临时成立炮队两营,但炮一天没来,那都是空中楼阁,就如各路援兵一样。收到消息至今又过了十天了,但始终是没什么进展,只是说什么“整装待发”“按程前进”等敷衍的话,让面对倭人步步进逼的前方将士心里没底。
此时杨建胜问:“军需为何不走水路了?之前运粮草不是好好的吗?”
“老魏说,”马占鳌擦擦鼻子道:“那边的船夫都在传朝鲜湾有倭船行踪了,索价越来越高,还有,先前到平壤的船还未来得及回去呢!”
杨建胜又问:“那能否到安州往东南走,再沿大同江南下平壤呢?”
“我早就想过,”左宝贵插话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元山的倭军越来越近,这样走的话可能会碰上他们,说不定他们已经到了成川了。”
说到倭军,杨建胜也凝重起来,沉默了一阵子才道:“其实……你觉得咱们出击……到底有多少把握?”和很多初时轻视日本的人一样,杨建胜自叶志超的芦榆防军回来便开始感觉到此行之凶险,本来摩拳擦掌的他也变得步步为营,甚至对于出击也没什么信心。
只见左宝贵侧过冷冷的脸,眉头轻皱,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我也说不准……但不出击,那肯定是绝路!”但见杨建胜好像越发沉重,便换话题说:“对!派往元山的探弁有消息了没有?”毕竟,当初在将士面前一再强调此战之难是因为他们轻敌,但当所有人都不再敢轻敌,甚至出现恐慌的时候,那作为最高统帅,要做的就是激励,哪怕要隐瞒事实。
“还没有。”杨建胜摇了摇头,脖子表情皆显得僵硬。
左宝贵没在意杨建胜的表情,继续说:“过两天再没有消息,就得再派人去了。”他既希望早日知道北路日军的消息,但也担心探弁们尤其是常殿侯的安危。
“是……”
此时看见前方越来越热闹,原来有布袋戏上演。四周围着很多朝鲜小孩熙熙攘攘,左宝贵放松了那打皱的脸,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来。但看着看着,他自然想起了岳冬,想起了小时候的岳冬,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就是在类似的情景遇上了他,想起了当日那个被打得口肿鼻青的小岳冬问自己是不是要抓他……这时再想起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过岳冬,立刻左右四顾,见身后的一众亲兵没有一个是他,失落之情跃于脸上。
突然,远方西庙那里传来了打斗声。左宝贵一行人马上走过去,只见几十个盛军大庭广众下互相打斗,看久一点,原来是三十几人围着十几人在暴打。
四周几百个平壤百姓围了个大圈在围观,中央则一片混乱狼藉,凳子杂物四处。
未几平息下来。被打的十几人都已给人揪住,动弹不得。为首的盛军军官更踩着一个被打勇兵的头,那勇兵则在地上满嘴沙子的苦苦挣扎。那军官还探下腰看着自己踩着的勇兵,看着他挣扎,然后惬意地笑了。
越是挣扎,越是惬意。
快感,从靴子如电流般流遍全身。权力,仿佛在这儿得到完美的体现。
左宝贵怒不可遏,迈出一步大喝一声:“住手!”拐杖狠狠的戳进地上。